木兰花慢·杨花 – 张惠言 – 清代

尽飘零尽了,何人解,当花看。正风避重帘,雨回深幕,云护轻幡。寻他一春伴侣,只断红、相识夕阳间。未忍无声委地,将低重又飞还。
疏狂情性算凄凉,耐得到春阑。便月地和梅,花天伴雪,合称清寒。收将十分春恨,做一天、愁影绕云山。看取青青池畔,泪痕点点凝斑。

译文注解

¹ 飘零 ² 尽了,何人解 ³,当花看。正风避重帘,雨回 深幕 ,云护 轻幡 (fān)。寻他 一春伴侣,只断红 ¹⁰、相识¹¹ 夕阳间。未忍 ¹² 无声委地 ¹³,将低¹⁴¹⁵又飞还。
任凭那杨花凋落尽,哪一个人懂得,把杨花当花看?正是放下门帘避风的时候,人在帐幕里避着春雨,云雾笼罩着飘荡的旗幡。想寻找那春天的伴侣,只有在夕阳西下时结识了落花。不忍心无声无息地坠落为泥,将要从低处又重新飞还。
木兰花慢:词牌名。此调为柳永所始创。双调,上片十一句,押五平韵,五十字,下片十二句,押七平韵,五十一宇,共一百零一字。¹尽:任凭。²飘零:调落。³解:懂得。⁴重帘:门帘。⁵回:避。⁶深幕:帐幕。⁷护:指笼罩。⁸轻幡:飘荡的旗帜。⁹他:那。¹⁰断红:指落花。¹¹相识:结识。¹²未忍:不忍心。¹³委地:坠落于地。委,坠落。¹⁴低:指低处。重:重新。

¹²情性 ³凄凉,耐 得到 春阑 。便月地和梅,花天伴雪,合称 清寒 。收将十分春恨,做一天、愁影绕云山。看取¹⁰ 青青池畔 (pàn),泪痕点点凝斑¹¹
放任潇洒的性情,只打算凄凉地忍耐着等到春残。就像和梅花迎着明月照大地,就像伴白雪如花飞满天,都只落得凄清孤寒。满怀无限的春恨,做一天愁影绕云山。看到青青池畔,有点点眼泪凝成的斑痕。
¹疏:放任。²狂:指潇洒。³情性:即性情。⁴算:打算。⁵耐:忍耐着。⁶得到:等到。⁷春阑:春残,春尽。⁸合称:都称着,都落得。⁹清寒:凄清孤寒。¹⁰看取:看到。¹¹斑:斑点。

这首词的上片托情于无人解、“当花看”的杨花,刻画了一个遭际坎坷、飘泊无依但又不颓唐消沉的寒士形象;下片表述清高自洁的心志,以及难以排遣的怅恨。全词意味深厚,寄托高远;比兴手法的运用,增添了词作的蕴藉。

一开头,作者就写出了自己对杨花的同情。“尽飘零尽了,何人解当花看”,对杨花无人赏识的命运发出了不平的呼声。接下来写杨花的孤独、寂寞;风躲到重帘幕后,雨回曲在深深帷帐里,云被轻幡遮掩,杨花在整个春景中热切地寻找伴侣,但寻来觅去,只相识了斜阳下一片衰败的落花。而这些落花也是转瞬即逝的。这里作者以几种事物的避之不见来突出杨花的孤寂。然而杨花个性倔强,不甘心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永久回归大地,它虽然已徐徐落下,但几番飘转沉浮,一会儿又飞腾起来,表现了杨花不甘沉沦的坚强个性,刻画出它不愿默默消失的内心世界。这两句对漂泊无依的杨花刻画得细致入微。

上片在写实中表达了杨花不甘寂寞的个性,下片更进一步表现了杨花的狂放、傲岸的品格。“疏狂性情,算凄凉耐得到春阑。便月地和梅,花天伴雪,合称清寒”,这里紧承上片最后两句,极写杨花傲岸倔强的个性,这是全词的高峰。“收将十分春恨,做一天、天愁影绕云山”仍是将杨花漂泊不定的状态拟人化,写它满含愁恨、忧伤,绕着云山终日无声飞舞,心中的这种愁恨和忧伤像影子样紧紧缠绕着自己。随着不停地飘飞,这愁恨越聚越重,最后落到“青青池畔”。池畔的斑竹,凝聚着点点泪痕,蕴藏着无数的忧愁,这正吻合了杨花的妻苦心情。最后这两句在意境上,非常凄婉、深沉、含蓄。

这是一首歌咏杨花的词,词中描写了杨花凄凉、清寒的处境,不忍“无声委地”的“疏狂”性格,以及它满腔悲愁的思绪。前人写杨花,或写成无情之物;或写成娇弱无力的轻浮者的形象,而 张惠言 这首词却写出了新意。此词也赋予它以疏狂傲岸的性格,而且歌咏了它不甘寂寞、傲岸倔强的品格,在立意上是新颖巧妙的。

作者简介
张惠言(1761~1802)清代词人、散文家。原名一鸣,字皋文,一作皋闻,号茗柯,武进(今江苏常州)人。嘉庆四年进士,官编修。少为词赋,深于易学,与惠栋、焦循一同被后世称为“乾嘉易学三大家”。又尝辑《词选》,为常州词派之开山,著有《茗柯文集》。

生平

张惠言先祖自宋初由安徽滁州迁至武进,因之而为武进人。出生世代业儒的贫寒家庭,从七世祖张典以下到他的祖父张金第、父亲张蟾宾都以教授乡里为谋生方式。张惠言四岁丧父,生活贫寒,赖其母姜氏与姊观书(长惠言四岁)作女工,将他与遗腹而生的弟弟张翊(后改名琦)抚养成人。据其《先妣事略》记载,张惠言九岁离家,至常州城中依伯父张思楷读书。“一日暮归,无以为夕飧,各不食而寝。迟明,惠言饿不能起,先妣曰:“儿不惯饿惫耶?吾与尔姊尔弟时时如此也。”惠言泣,先妣亦泣。”其早年的艰难困苦于此可见一斑。

迫于家贫,年十四,即为童子师。乾隆四十一年(1776)娶国子监生吴承绂之女为妻。次年,补县学附生,开始科举之路。乾隆四十四年(1779)试高第,补廪膳生。乾隆五十一年(1786)高中举人。乾隆五十二年(1787)赴礼部会试,中正中榜。中正榜是从当年会试落第者挑选合乎要求者,任命为内阁中书或国子监学等职。张惠言考取了景山宫官学教习,教授内务府佐领以下官宦子弟,开始了长达八年的教学生涯。教学之余,与邓石如、陆以宁、吴德旋、孙星衍切磋古文词赋,与杨随安交流易学,学术境界得到提升。乾隆五十九年(1794)奔母丧,两年后,应时任富阳县令的挚友恽敬之邀,至浙江富阳县编修县志。未等县志修成,恽敬调任贵州江山县为官,张惠言至歙县,在江承之家授馆收徒。嘉庆二年(1797),易学著述相继问世。与张琦合编影响深远的《词选》。

嘉庆四年(1799),第七次会试,中二甲进士,改庶吉士,充实录馆纂修官。六年(1801)四月,散馆,奉旨以部属用,朱珪奏改翰林院编修。嘉庆七年(1802)六月,卒于官,年四十二。

经学成就

张惠言作为经学家,其主要贡献是对《易》和《仪礼》的研究。他以惠栋的方法治《易》,立说专宗虞翻,参以郑玄、荀爽诸家之言。著《周易虞氏义》九卷,将虞翻对《易》的解说发挥尽致。

张惠言对虞氏易学予以高度评价,谓“翻之言《易》,以阴阳消息、六爻发挥旁通升降上下归于乾元用九而天下治,依物取类,贯穿比附,始若琐碎,及其沈深解剥,离根散叶,畅茂条理,遂于大道”。而对后儒解《易》之学则多有批评,谓虞氏《易》学,“后儒罕能通之”,指出:“自魏王弼以虚空之言解《易》,唐立之学官,百汉世诸儒之说微,独资州李鼎祚作《周易集解》,颇采古《易》家言,而翻注为多。其后古书尽亡,而宋道士陈搏以意造为龙图,其图刘牧以为《易》之河图、洛书也。河南邵雍又为先天、后天之图,宋之说《易》者翕然宗之,以至于今,牢不可破,而《易》阴阳之大义盖尽晦矣”。(《周易虞氏义序》)

张惠言认为古书亡而汉魏师说略可见者仅十余家,唯荀爽、

郑玄、虞翻略有梗概可指说,而虞氏之说又较备,故“求七十子之微言、田、何、杨叔、丁将军之所传者”,必自虞氏之注。又著《消息》二卷、《虞氏易礼》二卷、《易候》一卷、《易言》二卷,于虞氏《易》成一家之言。还著有《周易郑氏义》三卷、《周易萄氏九家义》一卷、《周易郑荀义》三卷、《易义别录》十四卷、《易纬略义》三卷、《易图条辨》二卷,尽括汉《易》各家古义,以羽翼虞氏《易》。

张惠言于《礼》主郑玄。著《仪礼图》六卷,谓治《仪礼》者当先明宫室,故兼采唐、宋、元及本朝诸儒之义,断以经注,首列官室图,而后依图此事。又详考吉凶冠服之制,为之图表。又著《读仪礼记》二卷,摘录《仪礼》章句,附以诸家特别是郑玄的注释。张惠言还研究过墨家教义,撰有《墨子经说解》二卷。他亦治《说文》,著《说文谐声谱》未竟。

文学成就

张惠言早岁治经学,工骈文辞赋。后受桐城派刘大櫆弟子王灼、钱伯□的影响,与同里恽敬共治唐、宋古文,欲合骈、散文之长以自鸣,开创阳湖派。《送钱鲁斯序》和《古稿自序》,都曾自道其为文本末。后来文学韩愈、欧阳修,“不遁于虚无,不溺于华藻,不伤于支”(阮元《茗柯文编序》)。所作如《游黄山赋》、《赁舂赋》、《邓石如篆势赋》、《送恽子居序》、《词选序》、《上阮中丞书》等,或恢宏绝丽,或温润朴健,气格颇为笃茂。

张惠言又是常州词派的开创者。嘉庆二年(1797),他所编的《词选》行世。《词选》选录唐、五代、宋词凡 44 家、116 首。他有感于浙派词的题材狭窄, 内容枯寂,在《词选序》中提出了“比兴寄托”的主张,强调词作应该重视内容,“意内而言外”,“意在笔先”,“缘情造端,兴于微言,以相感动”,“低回要眇,以喻其致”;同于“诗之比兴变风之义,骚人之歌”,“不徒雕琢曼词而已”。从清词的发展情况来看,张惠言的词论有超越他的前人朱彝尊之处。但他强调的“比兴寄托”在应用上也有片面性,如论说温庭筠、韦庄和欧阳修的一些艳词都有政治寄托,即失之于偏。

张惠言的词现存 46 首,数量不多而颇有佳构,如〔水调歌头〕《春日赋示杨生子掞》(五首):“东风无一事,妆出万重花”,“晓来风,夜来雨,晚来烟。是他酿就春色,又断送流年”。抓住暮春景色,寄寓当时感慨,写得既沉郁,又疏快,“热肠郁思,若断仍连,全自风骚变出。”(陈廷焯《白雨斋词话》)再如〔木兰花慢〕《杨花》借杨花的形象,寓作者怀才不遇、自伤飘泊的感喟,婉曲沉挚。在〔风流子〕《出关见桃花》中, 作者所见之处是“地尽寒垣,惊沙北走;山侵溟渤,迭障东还”的榆关之外, 却有一树桃花“向人独笑”,然而“经他风雨,能几多番?”从中也寄托作者飘零沦落之感。此外,如〔木兰花慢〕《游丝同舍弟翰风作》、〔玉楼春〕“一春长放秋千静”、〔贺新郎〕“柳絮飞无力”等阕都写得委婉盘旋而能微言寄讽,体现出常州词派论“比兴寄托”、“意内言外”的主旨。朱孝臧题其《茗柯词》云:“回澜力,标举选家能。自是词源疏凿手,横流一别见淄渑。异议四农生。”(《强村语业》卷三)。四农为潘德舆字,尝谓:“张氏词选,抗志希古,标高揭己,宏音雅调,多被排摈,五代、北宋,有自昔传诵,非徒只字之警者,张氏亦多恝然置之。”(《与叶生书》)

张惠言《词选》辑录虽偏苛严,评词也有穿凿附会和疏于考订的失误。但对历代词人的评论,较之浙派词人的论断,显得比较公允恰当。他自己所写的词,笔调较浙派厚重,但也不免有缺乏广泛的社会意义和用意较隐晦的毛病。

正文完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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