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陵遇风献康乐 – 谢惠连 – 南北朝

我行指 ¹ 孟春 ²，春仲³ 尚未发。
原拟孟春即动身，牵延仲春未成行。
西陵：指钱塘。康乐：指谢灵运，是惠连的从兄，与惠连友善，曾同游始宁墅。¹指：打算，决定。²孟春：春季的第一个月。古人常于季节名称前冠以孟、仲、季，以表季节中的月次。³春仲：即仲春，指春季的第二月。

趣 (qū) 途¹远有期，念离情无歇 ²。
奔赴上路远有期，思念不尽离别情。
¹趣途：上路。趣：同“趋”，趋向，奔赴。²歇：尽，竭。

成装 ¹ 候良辰 ²，漾舟陶³ 嘉月。
打点行装待吉日，泛舟前往乐良辰。
¹成装：整理好行装。²良辰：谓好日子。³陶：乐，喜悦。嘉月：嘉美的月份，指春月。

瞻 (zhān)¹ 涂意少悰 (cóng)²，还顾情多阙(quē)³。
展望前程乐观少，回顾往事遗憾深。
¹瞻：向前望。²悰：乐。³阙：缺憾。

哲兄 ¹ 感仳 (pǐ) 别²，相送越坰 (jiōng) 林³。
仁兄道别感伤多，远送郊野又一程。
¹哲兄：对兄长的敬称，此指谢灵运。²仳别：分别。仳：别离。³坰林：野外的树林。

饮饯 ¹ 野亭馆 ²，分袂(mèi)³ 澄湖 ⁴ 阴。
饯行效外亭馆里，握别湖南水清静。
¹饮饯：设宴饮酒饯别。²亭馆：供人游憩歇宿的亭台馆舍。³分袂：分手。袂：衣袖。⁴澄湖：明净的湖水。⁵阴：水之南曰阴，此谓湖水的南面。

凄凄 ¹ 留子 ² 言，眷眷 ³ 浮客 ⁴ 心。
挽留对话同悲伤，行客眷念情难分。
¹凄凄：悲伤貌。²留子：留下的人，指灵运。³眷眷：依恋向往貌。⁴浮客：犹言“游子”，指诗人自己。

回塘 ¹ 隐舻 (lú) 栧(yì)²，远望绝形音 ³。
池塘弯曲隐舟楫，远望隔断匿身影。
¹回塘：曲折的堤岸。²舻栧：船头和船桨。³形音：形影和声音。

靡 (mǐ) 靡¹即 ² 长路，戚 ( qī) 戚³抱 ⁴ 遥悲 ⁵。
迟缓踏上漫长路，忧惧远悲存于心。
¹靡靡：迟迟，缓慢貌。²即：就，往。³戚戚：忧伤貌。⁴抱：怀着。⁵遥悲：远途之悲。

悲遥但自弭 (mǐ)¹，路长当语谁！
远悲徒然自制止，路长愁思向谁倾？
¹弭：终止。

行行道转 ¹ 远，去去 ² 情弥 (mí)³ 迟⁴。
行走不停路转远，越去越远迟缓增。
¹转：更。²去去：意谓离去愈来愈远。³弥：更。⁴迟：长久。

昨发浦阳 ¹ 汭(ruì)²，今宿浙江 ³ 湄⁴。
昨日起锚浦阳北，今天停泊浙江滨。
¹浦阳：浦阳江，又称浦江。钱塘江支流。²汭：河流转弯处。³浙江：水名。古渐水，又名之江，以其多曲折，故称浙江。⁴湄：水边。

屯云 ¹ 蔽曾岭 ²，惊风涌飞流。
云层聚集掩重岭，急风涌起飞流惊。
¹屯云：聚集的云层。²曾岭：高山。曾：通“层”，重叠。

零 ¹ 雨润坟 ² 泽³，落雪洒 ⁴ 林丘 ⁵。
断续细雨润丘泽，飘飘雪花洒山林。
¹零：落。²坟：高地。³泽：沼泽，聚水的洼地。⁴洒：洒落，散落。⁵林丘：树木和土丘，泛指山林。丘：丘陵，低矮小山。

浮氛 ¹ 晦²崖巘 (yǎn)³，积素⁴ 惑⁵原畴 (chóu)⁶。
浮云遮掩峰峦暗，积雪覆盖田野隐。
¹浮氛：飘动的云雾。²晦：暗。³崖巘：高崖险峰。巘：山峰。⁴积素：积雪。素：白色，用以指代白雪。⁵惑：迷惑。意谓分辨不清。⁶原畴：平畴原野。原：原野。

曲汜 (sì)¹ 薄²停旅 ³，通川绝行舟。
曲塘深处停行旅，通达大河无船行。
¹曲汜：曲折的水流处。汜：由干流分出又汇合到干流的水。²薄：通“泊”，停泊。³停旅：驻留的旅人。

临津 ¹ 不得济 ²，伫(zhù)³ 檝(jí)⁴阻风波。
面临渡口不得过，风浪阻隔船下帆。
¹津：渡口。²济：渡。伫楫：停船。³伫：停止。⁴楫：船桨，此代指船。

萧条 ¹ 洲渚 (zhǔ)² 际，气色 ³ 少谐和 ⁴。
寂寞冷落沙洲边，景象惨淡心如焚。
¹萧条：寂寞，冷落，凋零。²洲渚：水中陆地，大的曰洲，小的曰渚。³气色：景象。⁴谐和：即和谐，协调，意谓赏心悦目。

西瞻兴 ¹ 游叹 ²，东睇(dì)³ 起凄歌 ⁴。
西望萌生行游叹，东看兴起凄怆吟。
¹兴：起。²游叹：离家在外的感叹。³东睇：向东望。睇：小看，泛指看。⁴凄歌：悲歌。

积愤 ¹ 成疢 (chèn) 痗(mèi)²，无萱 ³ 将如何！
怨恨郁结成疾患，如何忘忧去病根？
¹积愤：久积之愤。愤：怨恨。²疢痗：忧伤，疾病。³无萱：没有忘忧草。萱：忘忧草，意为不能忘忧。

一至四句叙述了诗人临行前那一缕淡淡的哀愁。“我行指孟春，春仲尚未发。趣途远有期，念离情无歇。成装候良辰，漾舟陶嘉月。”指明了启程的季节不是孟春正月，而是仲春二月。谢灵运有答诗云“暮春虽未交，仲春善游邀”，也可以证明俩人的分手是在二月。念路途遥远，离情即迫。行装业已打点完毕，行前再与族兄泛舟赏月。这时，闲适恬淡的心情早已不复存在，遥望着伸延不尽的路途，难免又生悲慨。“瞻涂意少悰，还顾情多阙”则暗示了此次出仕的矛盾心情。本来，步人仕途，为日后一展宏愿已奠定了良好的基石，这应当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，但诗人却流露出一种难言的伤感。

五至八句描绘了诗人与族兄分别时那一幕伤感的场面。“哲兄感仳别，相送越垌林。饮饯野亭馆，分袂澄湖阴。”族兄送了一程又一程，越城郭，穿林间，饯饮之后，终于在湖畔长揖作别了。依依惜别之情跃然纸上。史载，灵运无所推重，惟与惠连结忘年交。景平元年（423 年）灵运由永嘉郡去职移居会稽，过视了年仅十七岁的 谢惠连，便大相知赏。元嘉五年（428 年）灵运表陈东归，复与惠连等共为山泽之游。《谢氏家录》载：灵运每对惠连辄有佳句。其在永嘉供职时，竟日思诗不得，忽梦见惠连，即成“池塘生春草”这一名句。灵运颇以为得意，常说：“此语有神助，非我语也。”可见两人之一往情深。这次分手是难舍难分的。更何况，这一年春正月，与谢灵运深构仇隙的会稽太守孟颛颉告发灵运谋反，灵运只好诣阙上表以自解，被命为临川内史。这就意味着，这次离别非同以往，两人都要远离会稽，各奔东西了。这更加剧了久结于怀的离愁别绪。“凄凄留子言，眷眷浮客心。回塘隐舻栧，远望绝形音。”执手话别，意绪绵绵。一叶轻舟渐渐的隐去了，身影渐小，别音渐消。

九至十二句刻画了诗人拭泪启程后的戚戚怀抱。“靡靡即长路，戚戚抱遥悲。悲遥但自弭，路长当语谁！”行迈靡靡，中心遥遥，长路漫漫，前程难料。这些，诗人以为自己尚可排解，但内心的忧思又向谁来倾述呢。“行行道转远，去去行弥迟。昨发浦阳汭，今宿浙江湄。”离愁是绵长的，像一条路，走到哪里，它就伸延到哪里。正如李后主所感悟到的“离情恰如春草，更行更远还生”。古诗十九首：“行行重行行，与君生别离。相去万余里，各在天一涯”。古往今来的离愁，凝结成了这些感人肺腑的诗句。后两句用“昨发”“今宿”等字眼，将时光推移，隐含着诗人别情的凄苦悠长。

十三至十六句渲染诗人在西陵行舟受阻的场景。“屯云蔽曾岭，惊风涌飞流。零雨润坟泽，落雪洒林丘。浮氛晦崖巘，积素惑原畴。”浓云滚滚，覆盖着层峦起伏的群岭，惊风阵阵，掀起了无数的浪花。霎时间，雨雪纷飞，润泽了大地，笼罩了林丘。“曲汜薄停旅，通川绝行舟。”则与诗题相映照。在这种恶劣的气候里，诗人被迫在岸边停泊下来。

十七至二十句以悲慨的语调总括全诗。“临津不得济，伫楫阻风波。萧条洲渚际。气色少谐和。”此借用《孔丛子》记载的“临津不济”的语句，既是凭古伤今，也是写的眼中实景。茫茫原野，万物萧条，自然逼出最后四句：“西瞻兴游叹，东睇起凄歌。积愤成疢痗，无萱将如何！”不管西瞻也好，东睇也好，叹前程凶险，念知己已去，留下的只有悲慨，只有凄歌。积愤成疾，何以消忧。

这首诗结构十分严整。它以倒叙的手法，通过景物的细致描写与时间的缓慢推移，将那淡淡的愁绪渐渐推向忧思难忘的极致，因而把诗人复杂的思想感情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。读其诗，回环往复，丝丝入扣，给人以“渐入佳境”之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