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声望帝啼荒殿,十载愁人来古祠。
海水有门分上下,江山无地限华夷。
停舟我亦艰难日,畏向苍苔读旧碑。
山木萧萧 ¹ 风又吹,两崖波浪至今悲。
又吹起了萧萧的山风,崖门山下,海浪至今还在悲鸣。
崖门:即崖门山,在广东新会县南海中,南宋末年为抗元的最后据点。三忠祠:为纪念民族英雄文天祥、陆秀夫和张世杰所建的祠堂,建于陆秀夫投海处。¹萧萧:摇动的样子。
一声望帝 ¹ 啼荒浪,十载愁人 ² 来古祠 (cí)。
荒浪里杜鹃声声啼血,奔波十年的愁苦人,前来拜竭三位忠臣。
¹望帝:又名杜宇,传说中周朝末年蜀地的君主。后国亡身死,化为杜鹃鸟,每逢暮春便作哀啼,其声令人痛楚酸恻。²十载愁人:诗人自称。诗人作此诗时明朝灭亡已十年,故云。
海水有门分上下,江山无地限华夷。
既然海水尚被崖门分隔,何以江山没有地界限制异族入境?
停舟我亦艰难日,畏向苍苔 ¹ 读旧碑 (bēi)²。
舟泊崖门,我也感受到败亡日的艰难,怀着敬畏之心,阅读布满苍苔的碑文。
¹苍苔:青苔。²旧碑:指表彰三忠的碑文。
开头两句“山木萧萧风又吹,两崖波浪至今悲。”苍凉沉郁,感慨遥深,为全诗奠定了悲壮的基调。诗人登上崖门山,听到萧萧的风声,似乎又见到了风雨飘摇,岌岌可危的国家局势;看见两崖的波浪,似乎又映现陆秀夫从容抱帝赴海的悲壮景象。南宋的这一幕在几百年后,南明又再次重演,诗人悲恸万分。“至今悲”三字,点明了诗人不是在单纯吊古,而更是在伤今,语极浑厚有力。
“一声望帝啼荒浪”,诗人借望帝的传说抒写亡国之痛。三忠祠的荒凉的大浪上,猛然传来一声杜鹃的啼叫,骤然令诗人想起其声中的亡国哀思,因而悲不自胜。下句“十载愁人拜古祠”,大浪只有杜鹃声,而无人声,可见人们已久不来祭拜了。他们或是忘却了这三位英烈,或是迫于高压不敢来此。从清兵入关到本年,正好是十年。在这十年中,诗人时时刻刻是个“愁人”,是为故国忧愁的人。这句将诗人谒祠的用心昭示于读者:正是为了一释十年的愁苦,使愁怀有一恸之处。
“海水有门分上下,江山无地限华夷”变客观叙事为主观抒情。“海水有门分上下”,波涛汹涌、横无际涯的大海,在海港入口处尚有上、下海门之别。“江山无地限华夷”紧对上句,大好的锦绣河山被异族占领,以至于无法分别华、夷的界限。这两句即景成对,表现了对清朝统治者的极大义愤,又能属对工切,是诗中警句。
“停舟我亦艰难日,畏向苍苔读旧碑”,诗人以三位忠烈的事迹激励自己,永葆节志。永历帝失败之后,陈恭尹 曾避于江汉一带,现返回广东,故曰“停舟”。虽然结束了避难逃离的亡命生涯,但生活依然充满了艰难险厄。即便如此,诗人也决不改变初衷。“畏向苍苔读旧碑”言自己惧怕去诵读表彰三位英烈的碑文。言下之意,对自己未能像三位英烈那样舍身明志,却苟活于世深感不安。这是诗人的自责之词,但苟活尚且不安,屈节当然更不可能,所以,这句也表明了诗人誓不与清统治者合作的决心。
这首诗在韵脚的使用上很有特点,韵部本身便造成低回恳挚的语境,再加上诗人那沉重压抑的情感,使全诗从内容到形式取得了高度的统一和较强的艺术效果。
陈恭尹(1631 ~1700),字元孝,初号半峰,晚号独漉子,又号罗浮布衣,汉族,广东顺德县(今佛山顺德区)龙山乡人。著名抗清志士陈邦彦之子。清初诗人,与屈大均、梁佩兰同称岭南三大家。又工书法,时称清初广东第一隶书高手。有《独漉堂全集》,诗文各 15 卷,词 1 卷。
”
陈恭尹的诗前后内容有所不同,然而眷怀故国之思,未尝消释。七言律诗对仗工整,又多巧思,绵丽中仍多哀感苍凉之慨。如“猛士不带剑,威武岂得申?丈夫不报国,终为愚贱人”(《拟古》之三)。“西湖歌舞春无价,南宋楼台暮有云。休恨议和口相国,大江犹得百年分”(《西湖》)。此外如《西湖杂兴》、《虎丘题壁》、《崖门谒三忠祠》、《九日登镇海楼》等篇,也都寄托遥深。五古《感怀》及七古《耕田歌》等篇,则反映了人民所受的苦难。他的诗抒写性情而自成风格,尤擅七律诗,为诗坛所推崇。他提出诗歌贵在创新,求新于性情而不必求新于字句,求妙于立言而不必专斯于解脱的见解,反对盲目崇古与拟古。《三编清代稿钞本》收录有其诗作达 54 首,多为长诗,主体兼擅,手触肩倚,莫不中音。
陈恭尹“修髯伟貌,气局深沉”,其父陈邦彦为明末岭南抗清主力,与陈子壮、张家玉一起,被尊为“岭南三忠”。隆武二年(1646)清军陷广州,其父陈邦彦举兵抗清,兵败被俘,被清军寸磔于市,全家除陈恭尹侥幸逃走外均同时遇难。丧亲之痛,延续到陈恭尹晚年,仍无法释怀。他晚号“独漉子”,取自古乐府:“独漉独漉,水深泥触。……父冤不报,欲活何为!”南明时,陈恭尹进朝泣陈其父为国殉难情状,永历帝授以世袭锦衣卫指挥佥事之职。
其父陈邦彦是明末清初广东抗清斗争的发起人之一,也是一位享有声誉的宿儒。他自小受父亲的思想影响颇深,并在父亲的指教下攻读诗书,擅长写诗作赋。永历元年(1647),他的父亲于战败后被清军俘获并处死,全家除陈恭尹侥幸逃走外均同时遇难。其后,他为报家仇而参加反清斗争,并往返于福建、浙江、江苏等地联系抗清的各地义军。永历十二年(1658),他赴云贵一带欲投奔南明永历帝,未遇,遂返回增城定居。至永历十六年(1662),南明永历帝被清廷俘获处死,陈恭尹中止了联络反清志士的活动,潜居家乡专致读书达十几年之久。其间,与名诗人屈大均结交甚深,并一度与平南王尚可喜有诗词唱酬的交往。永历三十二年(1678),因与尚可喜有旧交而被指涉嫌参与“三藩之乱”遭官府逮捕下狱。被关押半年后始出狱,定居在广州城南。自此后他的意志较消沉,移志于诗词歌赋的创作,与友人结成诗社相互唱和,被时人称为“岭南七子”。陈恭尹的诗尤擅七律诗。他的诗大多以感怀身世,矢志抗清、反映民疾及描述岭南风物为主题。晚年虽多与清廷权贵唱酬,但始终不肯出任新朝的官职。他为其居所取名“独漉堂”,以暗喻家仇未报,匡复之志未灭之意。他的隶书书法为清初独步广东的第一人。遗著有《独漉堂集》。
南明亡后,陈恭尹定居广州,与友人何衡、何绛、陶窳、梁梿相与砥砺名节,发愤读书,世称“北田五子”。后“三藩之乱”爆发,屈大均从吴军于桂。陈恭尹与屈相交甚深,又“以名重为时所指目”,永历三十二年(1678),陈恭尹被捕下狱,关押二百日后始得解脱。从此心怀畏惧,壮志渐消,避迹隐居,自称“罗浮布衣”。晚年寄情诗酒,曾与清廷权贵唱酬,曾被梁梿当面叱问“何事而仆仆走风尘?”又被讥讽“可怜一代夷齐志,错认侯门是首阳”。但陈恭尹并非改弦更张,他终其一生仍不仕清。冯奉初在其传记中解释,与权贵唱酬是陈求自保之策:“及得脱,自念身历沧桑,恐终不为世所容,乃筑室羊城之南,以诗文自娱;贵人有折节下交者,无不礼接。“于是冠盖往来,人人得其欢心。议者或疑其前后易辙,不知其避祸既深,迹弥近而心弥苦矣。”这也是为什么陈恭尹之前自号“半峰”,表示初老山林的志向,晚年把号改为“独漉”,身世之痛反而隐含更深。晚年,陈恭尹在广州育贤坊建小禺山舍,以遗民身份终老。清康熙三十九年(1700),病逝于广州,葬于市郊祥云岭南麓。
明崇祯四年(1631)九月二十五日(10 月 20 日),在广东省顺德县出生。
崇祯十六年(1643)(12 岁),丧母。
永历元年(1647)(16 岁),父陈邦彦抗清战败,被俘获处死。家人或被清兵杀害,或死于战乱;出逃南海弼唐,后被湛粹接到增城新塘。
永历五年至八年(1651-1654)(20-23 岁),在福建、江西、浙江、江苏一带,避难,访友,进行反清复明活动。
永历八年(1654)春,增城新塘,与湛粹次女湛银成婚。
永历十二年(1658)(27 岁),前往云贵,欲投奔南明永历帝,因清军封锁,行至湖南湘潭,改道北上,转徒湖北、江苏、河南,继续进行复明活动。
永历十三年(1659)(28 岁),探听永历帝逃至缅甸,失望返回增城新塘。
永历十五年(1661)(30 岁),闻永历帝被俘,携眷隐居顺德羊额。
永历二十二年(1668)(37 岁),湛氏夫人病逝。移居增城新塘。
永历三十二年(1678)(47 岁),被指涉嫌参与“三藩之乱”,遭官府逮捕下狱,被关押半年多,出狱后定居广州城南。
清康熙三十九年(1700)四月十三日(5 月 30 日)(69 岁),病逝于广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