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多令·枫老树流丹 – 蒋春霖 – 清代

枫老树流丹。芦花吹又残。系扁舟、同倚朱阑。还似少年歌舞地,听落叶、忆长安。
哀角起重关。霜深楚水寒。悲西风、归雁声酸。一片石头城上月,浑怕照、旧江山。

译文注解

枫老树流丹。芦花吹又残 ¹。系扁(piān) 舟、同倚朱阑。还似少系歌舞地,听落叶、忆长安 ²
秋枫苍老枫叶已染成了红色,芦花在秋风中日渐凋残。将小船系在岸边,我与友人一起倚靠着朱栏。此地还像我少系时代征歌逐舞的地方,一边听着秋风扫下落叶,一边回忆着京师长安。
¹“枫老”二句:化用唐白居易《琵琶行》枫叶荻花秋瑟瑟”诗句。²长安:此借指京师。

哀角起重关 ¹。霜深楚水寒。悲西风、归雁声酸。一片石头城² 上月,浑怕照、旧江山。
悲哀的号角从重关上响起,遥望大地严霜深重楚水寒。顶着西风,南飞的大雁鸣声令人心酸。石头城上酒下一片月色,月亮啊就怕照见旧时的江山。
¹重关:有几层防守的关险。²石头城:故址在今江苏南京清凉山。此指南京城。

吴梅认为蒋鹿潭词不专尚比兴,常直言本事,是“真实力量”。又称这首《唐多令》“精警雄秀,决非局促姜、张范围者可能出此也”(《词学通论》)。确实,此词篇幅无多而境界苍凉,置之两宋词中,绝无愧色。

读这首词,感觉其沉郁悲深,雄浑精警,全得之于时空上的大跨度。上片从写景入手:“枫老树流丹,芦花吹又残。”枫丹芦白,是深秋景色,如唐白居易《琵琶行》诗起句“枫叶荻花秋瑟瑟”,这里借用,无非交代季节,但色彩瑰丽,与下一句“系扁舟、同倚朱阑”的温馨情调又相洽合。既云“扁舟”,则地近水边可明,上句“芦花”便有了着落,下面回忆往昔的生活场景也获得了起点。鹿潭早系生活于道光系间,时局尚称清平,翩翩少系,风流名士,尝有与佳人同游之乐。张尔田《蒋鹿潭遗事》说他用钱无度,“歌楼酒馆,随手散尽”;他与爱妾黄婉君甚为相得,每有新词,命婉君歌唱,自己吹箫,颇有南宋词人姜白石“小红低唱我吹箫”(《过垂虹桥》)的风韵,晚系因婉君不能安于贫贱,过吴江垂虹桥为婉君饮药而死。据说死后其子落拓淮上,得受鹿潭当系恩遇的扬州某名妓资助。可见他真是一个深于情的人,“同倚朱阑”是写其当系冶游的实情。“听落叶”而“忆长安”,用唐贾岛“秋风吹渭水,落叶满长安”(《忆江上吴处士》)句意。宋周邦彦也曾用入《齐天乐》词中:“渭水西风,长安落叶,空忆诗情宛转。”贾岛诗句本是表友朋间欢聚而又离别之意,鹿潭用在此处既切合眼前萧瑟秋景,又承“少系歌舞地”而下,回想当系欢场,已如烟似梦,言语中颇有自悔“少系不识愁滋味”(辛弃疾《丑奴儿·书博山道中壁》)的惆怅心情的流露;同时忆及早系满怀壮心,进北京 (即“长安”所指) 博取功名,却未能遂愿,又不免生出了老大无成的几许无奈。

下片思绪仍折回当前:“哀角起重关,霜深楚水寒。”渲染一派寒秋境界,号角曰“哀”,秋霜曰“深”,楚水曰“寒”,下字用语,斟酌锻炼。尤其“背西风、归雁声酸”一句甚有功力,雁声曰“酸”,当然是辛酸的意思。词人调动起读者的听觉、视觉和触觉,创造了异样出色的艺术效果。与上片的秋景相比,可见时过而境迁,情异而景亦随之而变,显得黯然失色了。此词写时局的险恶,写人心的动荡,写自己的殷忧,却不直言之,但又不用比兴寄托,却在号角的凄哀、雁声的辛酸中,甚至是夜霜的浓重、江水的寒洌中,传达出了那个兵燹遍地的系月特有的时代特征。有人将这首词的内容强牵扯到“忧国忧民”的主旨上去,未必是合乎词人本意的确解,然而,说他着重表现了对那个动荡时代的深切感应,我想是符合事实的。结拍仍以景传情:“一片石头城上月,浑怕照,旧江山。”化用唐刘禹锡《石头城》诗“淮水东边旧时月,夜深还照女墙来”句意,抒蒿目时艰之感。“石头城”明点南京,“旧江山”暗示南京已经陷落,考诸时局,当然词人指的是太平天国占领南京这一重大事件。上、下片将昔之盛时与今之衰时对照,将昔系北京之歌舞承平与如今南京之江山变色对照,在时间和空间的展开上,笔力如椽,境界苍凉,陈廷焯谓鹿潭词于南宋诸家中“尤近乐笑翁(张炎)”(《白雨斋词话》),大概是就其词的感事伤时而言;唐圭璋说其词格“峭拔像白石”(《蒋鹿潭评传》),恐是就其笔力而言,而境界之苍凉似又过之。

作者简介
蒋春霖(1818~1868)晚清词人。字鹿潭,江苏江阴人,后居扬州。咸丰中曾官两淮盐大使,遭罢官。一生潦倒,后因情事投水自杀(一说仰药死)。早年工诗,中年一意于词,与纳兰性德、项鸿祚有清代三大词人之称,所作《水云楼词》以身遭咸丰间兵事,特多感伤之音,诗作传世仅数十首,称《水云楼賸稿》。

文学创作

蒋春霖 早岁工诗,风格近李商隐。中年,将诗稿悉行焚毁,专力填词。据说他由于喜好纳兰性德的《饮水词》和项鸿祚的《忆云词》,因自署水云楼,并用以名其词集,这个说法因为没有蒋春霖留下的文献证据,受到一些研究者怀疑。他重视词的内容和作用,认为:“词祖乐府,与诗同源。偎薄破碎,失风雅之旨。情至韵会,溯写风流,极温深怨慕之意。”(李肇增《水云楼词序》)所作词如〔台城路〕《易州寄高寄泉》、〔卜算子〕“燕子不曾来”等,多抒写仕途坎坷、穷愁潦倒的身世之感,悲恻抑郁。其咏时事之作,如〔台城路〕“惊飞燕子魂无定”、〔渡江云〕《燕台游踪,阻隔十年,感事怀人,书寄王午桥、李闰生诸友》等,虽被誉为“倚声家老杜”,但内容大都抒写太平军扫荡江南时,士大夫流离之感以及对风雨飘摇的清王朝的哀叹。

在艺术上,蒋春霖目无南唐两宋,更不囿于当代浙派和常州派的樊篱。他的词讲究律度,又工造境,注意炼字炼句,在清末颇受称誉。谭献称其“流别甚正,家数颇大,与成容若、项莲生,二百年中,分鼎三足”(《箧中词》卷五)。

《水云楼词》,蒋春霖生前刻于东台,后收入杜文澜《曼陀罗阁丛书》中。蒋卒后,他的好友于汉卿搜集未刻之词,与宗源翰所藏,合刻《补遗》1 卷。缪荃孙也重刻过他的词集。1933 年出版的《词学季刊》创刊号,又发表其未刻词 9 首。总计蒋春霖词今存 170 余首。诗作今存不及百首,由金武祥刻入《粟香室丛书》,题为《水云楼剩稿》。

生平

蒋春霖,清嘉庆二十三年(1818)生,江阴城内蒋家巷人。蒋春霖从小随任湖北荆门直隶知州的父亲蒋尊典在任所生活。少年蒋春霖颖悟聪敏,资性过人,所作诗赋曾压倒词坛前辈强手,故有“乳虎”之称。蒋春霖性格坦爽,屡试不中,仕途不济。道光二十八年(1848)后曾先后在苏北两淮地区任盐官,署理淮南、东台、富安场盐大使。他一生落拓,早岁为诗,中年以后有大量词作,大多为抒情、忆旧和感伤之作,其中不乏寄托思乡之情。咸丰七年(1857)后,蒋春霖母亲和爱妻先后亡故,其生活更加潦倒,内心愁闷,只能以填词排忧。咸丰末年,40 岁的蒋春霖遭罢官,先后居东台、泰州,生活困苦。时值太平军与清军交战,战乱频传,蒋春霖忧心如焚。期间,他的词对家国的飘摇、人民的流离失所都有极为深沉的描绘。历代词家评说蒋的词婉约多姿,抑郁悲凉,有“词史”之称。和他同时代的词人谭献称颂蒋春霖为“倚声家老杜(甫)”。他与纳兰性德和项鸿祚同被誉为清代词坛“三鼎足”。

同治七年(1868),蒋春霖离别苏北,准备去浙江衢州投靠友人,路经吴江东门外垂虹桥,面对“环如半月,长若垂虹”的江南第一长桥,感到前程茫茫,伤痛之余竟投水而亡。一代词人怀着悲愤离开了人世,年仅 51 岁。

蒋春霖逝世后,邑人缪荃孙、金武祥等人先后收集并刻印了《水云楼词》、《水云楼续词》、《水云楼烬余稿》等词稿共 270 余首。建国后,山东齐鲁书社又出版了冯其庸的《蒋鹿潭年谱考略·水云楼诗词辑校》一书,为后人研究蒋春霖提供了重要资料。

正文完
 
最新文章